凶宅试睡，一门踏在人间与彼岸交界上的营生。
面对生命流失过的凶宅，不管是谁都得在心底嘀咕几句。
成都某男子，曾举全家之力，花157万买到一处凶宅，原本打算今年跟女友结婚，结果两人因为这处凶宅快黄了。
没多少人敢买凶宅，更不用谈住进去。
于是，凶宅试睡员顺应而生。
在人们想象中，能够在凶宅中安然醒来，专心干这行的人，都是一群有命赚钱没命花钱的狠人。
可是你又会发现，当经历了对死亡的恐惧，对富贵险中求的渴望之后，他们让凶宅试睡露出了真实的样貌。
在这个龙蛇混杂的行当里，有人看到了恐惧，有人看到了希望，有人工作起来堪比996，有人居无定所流浪天涯。
如果能在中元节这天，一览凶宅试睡的全貌，或许会颠覆你以往的所有想象。
李维乐已经很久没有过固定居所了，他大多是在别人家里过夜。不过，他非但不用支付房费，房主还得给送上一笔钱，有时是几百块，有时候是两三千元。李维乐说，他并没什么过人之处，只是胆子稍大些，从事着一份名为“凶宅”试睡员的工作罢了。
这份工作听起来有点瘆人，李维乐则毫不在意。他说：“没什么比穷更可怕了。”在接到订单后，他需要连续24小时住在“凶宅”里，然后去观察和体验房间里的声响、气味、氛围，并满足房主提出的种种要求。假如真有“奇怪的事情”发生，他必须如实说出来，好让房主决定是否需要找个“大师”进行“洗房”。如果感受不到异样，李维乐就得多留上几日。为了获得更高报酬，李维乐还会特意选择那些非正常死亡人士的住宅。三年多来，李维乐记不清睡过多少“凶宅”了。在那些房间中，既有他杀的，也有自杀的，还有遇火灾烧死的，以及完全不知死因的……李维乐是无神论者，可每次去“凶宅”试睡时，他还是会在每个房间鞠三个躬，再烧上几炷香。他也说不清为何要这样，但做了这些之后，内心会平静许多。在李维乐的描述中，“凶宅”和其他房间没什么两样，“那些不安，都是大家的内心在作祟”。不过，他非常希望别人害怕“凶宅”，因为只有其他人的恐惧，才能给自己带来金钱上的回报。其实，在这个非主流的新兴行当中，极少有人是愿意暴露在公众面前的。他们大都喜欢隐藏在他人背面，悄悄地在每一间“凶宅”出入，连家人或伴侣都不愿说。也有人将“试睡凶宅”搬到了视频直播平台。李维乐说，这种人多是在假播，“故意找些旧小区、破房子，提前布置场景，制造恐怖氛围，以此吸引流量。”而大多数雇主是非常在意隐私的，很少有人希望外界知道“凶宅”里的秘密。不过，在“直播凶宅试睡”慢慢走红后，这个工作的从业者越来越多。那些试睡员不仅到网络论坛上发广告，还在电商平台开网店，甚至有人将酬劳标注到了每半天10万元。这几天，李维乐刚去试睡了一处“凶宅”，地点在河北省南部的一座小城。他在里面住了两天，雇主张天宁除付了4000元报酬外，还给他报销了从无锡过来的交通费用。李维乐试睡的那处宅子，位于县城边上，是一栋独立的三层民宅，外墙全部被刷成白色，没有一点设计感。由于临路，屋内常能听到轰隆隆的货车声响，让人非常烦躁。这栋房子的建筑面积有400多平方米，李维乐只知道原房主在一楼上吊自杀了，至于自杀时间和原因，雇主不想说，他也没有详细问。在李维乐的观察中，这处凶宅还算比较新，建起来的时间，最多也就10年。今年4月份，河北人张天宁从原房主妻子手中低价买了宅子后，准备将内部改造一下，租给别人开办幼儿园。他觉得：“人多的话，应该能冲一下阴气。”可张天宁完全低估了大家的勇气。他很快发现，周边的人还是绕着房子走，都怕沾上“不干净的东西”。“虽然是封建迷信，但就是有人信呀。” 张天宁颇感无奈。张天宁想将房子退掉，可亡者妻子不同意。因为双方早有协议，上面还特别注明了“凶宅”一事，不存在隐瞒房产瑕疵的情况。因此，张天宁只能硬着头皮接受了。尽管他不惧怕“凶宅”，可周边的人都表现得奇奇怪怪后，他自己也开始动摇。或许是总在手机上搜索“凶宅”，有短视频平台向他推荐了有关“凶宅”试睡员的内容。起初，张天宁只是觉得新鲜，可慢慢发现，那些短视频的内容很相似，都是大晚上在破旧小区里搞“试睡直播”。看得多了，他觉得内容非常假，应该都是设计好的剧本。不过，他依然认为，现实中肯定有真正的试睡员。于是，他在一家知名电商平台输入“凶宅试睡”后，上面竟跳出了一大串店铺。这些店铺标注的单日试睡价格，从几百元到上万元不等。当张天宁对巨大的价格差感到疑惑时，有商家说“贵有贵的道理，便宜有便宜的做法”。他这才知道，试睡员的价格差异，区别在于死亡形式。其中自杀比较便宜，凶杀相对贵些。甚至有商家在自我介绍中称，试睡12个小时，需收费10万元，“本人身心健康，相信科学，无任何心脏及生理疾病，请雇主放心”。由于张天宁没接触过这行，他一开始也没敢说实话，只对另个商家谎称，自己买的“凶宅”中曾发生过尸解情况，对方则说：“你这属于特别凶的地方，一般试睡员不行，给你派一些有道行的才可以。”收费是24小时9999.99元，还得报销路费。为了证明自己的专业和正规，商家还自信地说：“有妖降妖，有魔除魔。”并发来了一份《凶宅协议书》。在这份协议里，甲方是试睡员，乙方为雇主，“经甲乙双方协商，乙方付给甲方试睡费9999.99元”。甲方每天试睡24小时，甲方在试睡期间发生任何非人为损伤，都由甲方自行负责。依据协议要求，雇主要先预付10%款项，若甲方试睡失败，这笔钱会全部退还。如果没有退出，在完成试睡当日，乙方负责结清费用。看着这个协议，张天宁哭笑不得地说：“费用也太高了”。拒绝了这个商家后，张天宁继续在网上搜索。可他越搜索，越觉得这个行业的诡异。其中有人将网店封面图，设置成了满背文身的男子，似乎要告诉别人，自己有文身护体，什么都不怕。还有网店打出了“全国可去，有鬼也给你抓了”的广告语。无论是怎样的宣传，这些试睡员的收费，普遍在每天5000元左右。但张天宁也发现有单日收费300元的试睡员。这次他不再说谎，而是直接告诉对方，自己买的房子中，曾经有人上吊自杀了。这位试睡员虽然叫价便宜，可列出了很多附加费用，“比如，做法事、调风水等，加起来也快过万元了。”几轮下来，张天宁愈发觉得，这里面的水太深了。经过几轮对比，张天宁选择了李维乐，他24小时收费2000元。之所以选择李维乐，是张天宁觉得对方很真诚，没有装神弄鬼吓唬自己。洽谈张天宁的单子时，26岁的李维乐正在无锡一家网吧打游戏，他在当地刚刚试睡过一处“凶宅”。通常，在还没接到下一单时，他都会住在刚刚试睡过的城市，有时睡在网吧，有时去住宾馆。“反正，我四海为家，没有固定住处，住哪儿都一样。”李维乐说，自己唯一的爱好就是打游戏，去“凶宅”试睡时，也几乎是靠手机游戏打发时间的。“哈哈哈，毕竟是凶宅嘛，都以为里面闹鬼了。”李维乐说，现在，他一般会让雇主告诉一下邻居，就说：“找了个风水先生，在给房子调风水，不要害怕。”李维乐知道，如果让邻居知道里面有个“凶宅”试睡员，对方肯定会觉得雇主脑子有问题，“谁能想到，这都成为一种职业了！”谈妥张天宁的单子，李维乐马上买了机票，下飞机后，又叫了一辆网约车，很快就来到新任务所在的县城。两人在一个饺子馆见面时，张天宁对这件事，仍是半信半疑，但觉得人都来了，也就不好意思再推脱，他先用手机给李维乐转了500元定金。李维乐这边，并没什么协议，任务结束后，也没有出具纸质的体验报告，他只是通过口述等方式，告诉张天宁自己的感受。其实，张天宁也不知道能达到什么效果，他说：“原来的房主，是在一楼最左侧卧室上吊的，需要重点关注一下那个房间。”李维乐表示：“没事，我有自己的工作流程。”〓 位于浙江杭州的一处别墅“凶宅”，原房主在屋内自杀。两人又简单聊了会儿，张天宁便带他去了那处“凶宅”。这处宅子，是北方很常见的乡下楼房，由于太久没人居住，院里散落着厚厚的尘土，一脚踩下去，还会发出“噗”的声音。这处宅子的墙角以及很多阴暗处，还长出了青苔，打开房门后，里面全是霉味。好在，房间内的家具、家电都是好的。几个卧室床上的被褥，也都摆放整齐。如果不是里面还有些曾举办过葬礼的痕迹，这处闲置许久的房子，根本看不出来曾发生过非正常死亡事件。“大概就是这样了。”张天宁说。李维乐称：“你可以整天和我开视频，也可以随时视频，不想视频的话，我会把房间内情况拍成视频。”张天宁选择了最后一种方式。张天宁离开那处宅子时，已是下午5点多，他把钥匙留了下来。随即，李维乐外出买了凉席、简单被褥、冥纸、香，和一大桶矿泉水，以及手电筒。“手电是每个试睡员的标配，我原先那个不知道丢哪儿了。”李维乐说。返回“凶宅”后，他将大门反锁起来。李维乐先在院子里烧了纸、点了香后，又把被褥等用品，放在了卧室的大厅中央。他从不睡凶宅的床或沙发，即便在冰冷的冬日也不行。这次试睡服务，李维乐从晚上7点开始，到第二天晚上7点，整整24小时。幸好，这处宅子内通着电，各种电器都能使用。李维乐觉得会方便许多。李维乐说，其实晚上大多数时间，他是在开灯的情况下玩游戏、看网剧，只有几个固定时间段，才会去认真体验和观察。晚上7点钟一过，他给张天宁发微信：“我这边开始了哈。”随即，他登录“王者荣耀”，在400多平米的空旷住宅里，忘我地玩起了游戏，丝毫不顾及他身旁的卧室里，曾有一名中年男子曾自缢死亡。时间一分一秒过去，整个宅子无任何异常。而他真正的体验要从凌晨开始。到了10点钟，李维乐感到了饥饿。由于不能走出宅子，他叫了一份外卖，然后将收餐地址，写成了这处许久无人靠近的“凶宅”。大约11点来钟，外卖小哥打来电话，说餐食放到了大门口，让他自行取餐。李维乐出去后，却早已看不到外卖员的身影。他知道，对方是被吓跑了。拿着刚点的大盘鸡，李维乐大口大口吃起来。他说，在服务的时候，自己从来不饮酒，那样会影响感官，而且容易产生幻觉，“我有个同行就因为喝酒，在体验的时候，自己把自己吓到了。”吃饱喝足，几乎就要到午夜了。按照李维乐的流程，他要在零点，先关掉所有灯光，然后在黑暗环境里，去感受和观察每个卧室和卫生间，并拍下视频。到了凌晨一点，他再次关上灯，去看床底、房门、屋顶、走廊、院落中是否有异响。然后，还得借助手电筒的光，去拍摄床底、沙发底下的视频。凌晨两点，李维乐又在全黑情况下，查看了整屋状况。在这个过程中，他要把每个时段的观察，都记在手机记事本上。“如果真有异常的地方，我会用红色记号笔做标记，没有就算了。”李维乐称，基本上从零点到早上6点，自己能休息的时间非常少。在早上7点钟，他又叫了外卖，吃过早餐，才躺在客厅睡了起来。一直到中午12点才醒。他说，整个上午，并没什么异常，睡得也相当不错。下午时，他又把白天对宅子的几处观察做了记录，然后等待张天宁到来。晚上6点多，张天宁过来了。李维乐说宅子很正常，里面什么异常都没有，并给他看了所有时间段的视频。可张天宁还是不放心，希望李维乐能再试一天。这对李维乐来说，并没什么为难之处：“反正，我是按天收费的。”就这样，他又把头天流程走了一遍，结果仍是全部正常。末了，张天宁付了4000元试睡费用，并报销了机票和打车钱。当李维乐离开后，张天宁觉得，这笔钱花得有些蠢，“我是信了，可别人仍然害怕呀，再试睡又有什么意义呢？”他认为自己是交了一笔智商税。离开这处“凶宅”后，李维乐没返回无锡，也没回自己的老家，而是在离那个小县城不远的市区住了下来。他在一个网吧附近，找了家快捷酒店，然后痛痛快快洗了个澡，等待着下一单生意的到来。李维乐出生在我国中部一个小县城的村庄，家中世代务农，他的人生一直按部就班地进行着——在村里读小学，乡上读初中，县里念高中。高考成绩不理想，去省会城市下辖的县里，读了一个民办大专，2017年毕业。大专毕业后，李维乐没找到什么好工作。离开学校，他坚信南方城市更富裕，便幻想着去南方挣大钱。后来，他只身去了杭州，做过食品销售，跑过外卖，送过快递，但总觉得太辛苦，并且攒不下什么钱。后来，在做房产中介时，接触到了“凶宅”买卖。在这段经历中，时不时有想买“凶宅”的人会问：“你们提供试睡服务吗？”一开始，李维乐只是笑笑就婉拒了，后来问得人多了，他开始留心这个行当。那时是2019年了。从网络上，李维乐得知，“凶宅”试睡员大约在2014年发迹于日本。彼时，当地很多低收入的人，会选择租金很低的“凶宅”居住，久而久之，便出现了试睡员职业。“在日本，他们的试睡员，都会睡十天半月，有时候会有一个月。”李维乐说。后来，这个非主流职业传到其他一些国家，中国也是其中之一。其实，国内并没“凶宅”试睡员的统一流程，最早入行的那些人，也多是通过影视剧模仿而来的，并逐步发展到李维乐目前操作的那些流程。那时候，李维乐自认为，做这行除了胆子大外，不需要其他条件。所以，他要试一试。可当他真决定做这件事时，还是认为应该去找个师傅学习下。于是，他在网上搜信息，果然，有人自称专门培训“凶宅”试睡员，收费998元。李维乐赶紧给对方交了钱。结果，那老师很坦承地说，自己根本不懂那些。他教给李维乐的办法是，同样在网上发布培训广告，然后再用这种方式去骗人。“在骂了他祖宗八代后，我就把他拉黑了。”李维乐表示，这次他准备自学。后来，他除了看些影视剧外，还冒充客户，去找其他试睡员套话，“知道他们怎么服务后，我完全照着做就可以了。”几乎没费什么力气，李维乐就自创了一套流程。然后，他从中介公司辞职开工了。至于收费，业内当时普遍是每分钟1元钱，也就是说，如果能接到单子，一天能挣1440元，比上班酬劳高了很多。尽管预想得很好，可他发现，很少有人真正去买“凶宅”，他似乎很难拿到业务。见状，脑子灵活的李维乐，动员中介公司的前同事，帮他留心“凶宅”买家，并向对方主动推荐试睡服务。他承诺，如果谁能介绍单子，会给对方一定的分成。这招果然奏效，他在入行两个月后，终于接到第一单试睡业务。“那是一套位于北方某市的房子，里面曾发生过碎尸案。”李维乐称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，可面对这个高起点的单子，他内心还是有些恐惧的。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在里面住了两天，并把观察到的情况，如实告诉了雇主。雇主很满意，本来该付2880元，对方给了他3500元。第一次试睡后，李维乐胆子大了起来：“碎过尸的房间都睡了，还有什么不敢的。”后来，他又陆续接了几单，其中大多是自杀者。慢慢的，李维乐不再遵循每分钟1元的收费，而是每天2000元，比之前略高些。做了一段时间后，李维乐发现，“凶宅”试睡的单子并不好接，有段时间，他甚至连续三个月没接到一单，身上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。后在朋友建议下，他将业务进行了多元化，除了试睡有过非正常死亡的房间外，还试睡“没有死亡，但有风水问题的凶宅”，收费标准不变。并且，他开始与“风水大师”合作。“大师”在看“风水”时，会说有些问题白天看不出，需要晚上试睡，这时，李维乐会被推荐过来。当试睡完后，又故意将问题说得很严重，暗示房主找“大师”化解。两人在这种配合下，竟拿下了不少单。李维乐也在圈子里，变得小有名气。不过，李维乐说，在“凶宅试睡”这一行，自己是比较幸运的，他们大多同行全年都接不到一个单子，只能在网络论坛，每天发布试睡信息，但鲜有人与之联系，有时连吃饭都成了问题。而能不时接到单子的试睡员，很少在论坛发帖，他们大多已经开了网店，有人还组建了团队，专门去运营这个行当。李维乐原以为，从业者逐步增多后，大家会打价格战，令他没想到的是，行业收费越来越高，每天收费1万元，目前已经是常态了。而李维乐一直没涨价，还是坚守每天2000元的标准。这两年，李维乐发现，有人在网上搞起了直播，专门找些破旧小区，进行“凶宅试睡”。李维乐说，他不能评价真假，但大多客户是特别叮嘱要保护隐私的：“有客户会让我当着面，把试睡期间的视频全部删掉。”几年下来，李维乐靠着这个行当，也攒了点钱。但他不准备长久做下去，因为，他至今还瞒着家人：“以后找女朋友的话，人家也会嫌弃的吧。”他说自己不想居无定所了，很想找座小城，买套房子，找个女友，养两只猫，戒掉游戏，然后不用设置很多闹铃，睡醒后，就能看到阳光，听到鸟叫，喝到咖啡。-END-
RECOMMENDED
芝｜士｜精｜选